《鹊华秋色图》:他,才是“极简主义”大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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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:2023-04-15 10:17:36

元代大画家赵孟頫的代表作《鹊华秋色图》的内容的奇怪之处——山、树、房、人等等,看起来比例失调,画面凌乱。 首先,咱们得排除:这不

  元代大画家赵孟頫的代表作《鹊华秋色图》的内容的奇怪之处——山、树、房、人等等,看起来比例失调,画面凌乱。
  首先,咱们得排除:这不是画家的失误,也不是技法不熟。这里产生的“不协调”感受,是相对宋代的大部分山水画而言。
  赵孟頫本人,也曾生活在宋代,而且还是前朝皇室家族成员。按常理来说,他应继承父辈传统,可这幅画里的很多做法,却在跟传统“唱反调”。
《鹊华秋色图》(画心部分)
(图©赵孟頫作,台北“故宫博物院”藏)
(横屏观看)
“失实”,来自“复古” |
  关于中国早期山水画中的“失实”现象,有两句经典的概括:“人大于山”“水不容泛”。画中的人,很大,看起来比山还高;画中的水,很少,看起来都没法行船。
“人大于山”现象
图为西魏时期壁画
(图©敦煌莫高窟285窟)
  具体到《鹊华秋色图》中,最明显的是“树大于山”。画面中的主要树木的构图、造型,很可能是从五代山水画家董源的《夏景山口待渡图》里“搬”过来的。但是,董源的作品中,树木跟河流、山体的比例,很符合现实比例。
《夏景山口待渡图》
(图©董源作,辽宁省博物馆藏)
(横屏观看)
  而赵孟頫《鹊华秋色图》里的几排树木,却画得很突兀,加上它们位于前景,地位显得比鹊、华两座山还突出。而两座山头的距离,也被强行拉近了。要解释这个问题,我们就不能就画论画,得要了解赵孟頫的创作理念。
  在绘画观念上,赵孟頫倡导一种“古意”,原话是:“作画贵有古意。”这里的古,指的不是距离他很近的五代、两宋,而是晋代至唐。西晋建立,距离他的年代,已经将近千年之久;唐朝结束,也已经有300多年。
董其昌评《鹊华秋色图》题跋
(图©董其昌题写,台北“故宫博物院”藏)
  赵孟頫和他的父辈长期生活在宋代院体画的艺术熏陶之中。他本人也是宋代王室后裔。在他看来,前朝的画作,浓艳繁琐,色彩华丽,已失去了自然意趣,就像他在《致李宗源二札》中所说:“余刻意学唐人,殆欲尽去宋人笔墨。”赵孟頫不学宋朝,我们可以理解,不想延续前朝绘画风格,这是要创新改革。但是,转而学晋唐,不也是一种守旧吗?他后来的创作实践告诉我们:并不是这样。
树木与鹊山对比
《鹊华秋色图》(局部)
(图©赵孟頫作,台北“故宫博物院”藏)
 “复古”是手段,“改制”是目的 |
  熟悉历史的人,对“复古”并不陌生。孔子提倡过“恢复周礼”,王莽也号称要行上古的周礼,韩愈在文学领域推崇“古文”运动,是要学习先秦、汉代的散文。欧洲14世纪以来的“文艺复兴”则提倡,要恢复古希腊、古罗马时期文化艺术。但是,这些活动都证明,“复古”都只是手段,其行为目的是为了“改制”。而赵孟頫提倡的“作画要有古意”也一样,是一种“托古改制”的行为。
唐人王维的山水画
是赵孟頫的重要学习对象
《辋川图》(局部)
(图©传王维作,疑为摹本,美国西雅图藏)
  体现在《鹊华秋色图》的创作中,我们可以看到:首先,他学习了早期山水画的“象征”手法,把树木画得很突兀;其次,局部景物的构图、造型,“借鉴”了五代董源等人的作品。但是,《鹊华秋色图》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,我们又可以发现:这张画,虽然借鉴了前辈,但又找不到那种照搬、抄袭的痕迹。你看鹊、华二山,基本写实,取济南当地的自然地貌,这在传统绘画中,有一种说法,叫做“师造化”;而山前的几处树木植被、沼泽等构图,又借鉴了前人的作品,这叫做“师古人”。
  但是,两种手法结合,最后形成的作品,却不是对现实的照搬,也不是对古人的简单临摹。打个比方就是,赵孟頫用大自然和古人提供的食材,做出了一道新菜。
现实与绘画中的华不注山
(图1©20世纪30年代照片,图2©赵孟頫作)


  “形散,而神不散” |
我们开头提到,这画“不协调”,甚至构图元素排布很凌乱。如果再多看几遍,就会发现:这画不像《千里江山图》那样惊艳,但慢慢细细地品,却耐看得很。就说这构图,左右各有一座山头,中间偏下树木错落。从右到左看下来,给人的直觉是,很稳当。
语文课上,老师定会讲到,优秀的散文“形散而神不散”。用于形容这幅画,再合适不过。文学作品之所以“神不散”,在于它有一条贯穿全文的脉络。
《鹊华秋色图》的“三角构图”
(图©赵孟頫作,地道艺术后期制图)
  再看这张画,它的整体,就被两条“脉络”贯穿着,一条是明线,一条是暗线。
  “明线”,来自画面的构图,也就是我们刚才说的,整个画面很稳。这种体会背后,是我们熟悉的几何常识——三角形的稳定性。
  仔细看,两座山和前景最靠近视线的树木,组成了“等腰三角形”,也可以视为一个扁平的“V”。但是,构图上的三大部分之间,并不是用生硬的直线来连接。
《鹊华秋色图》的“明线”
(图©赵孟頫作,地道艺术后期制图)
  跟着画中主要的视觉焦点,我们可以看到一条舒缓的曲线:从华不注山出发,从右向左,从上到下,可以先后欣赏到远树、沼泽、芦荻、近树,然后再转折向上,欣赏近树、庭院、远树,最后以鹊山收尾。欣赏完这幅画,你有没有觉得:这感受就像听完了一首音乐,或者观看了一部戏剧?华不注山、前景树木、鹊山的三段画面,就像交响曲的三篇乐章,以及戏剧中的三幕剧。
《鹊华秋色图》的“三幕”示意
(图©赵孟頫作,地道艺术后期制图)
  把戏剧的情节化用到画中:第一幕,远方的山由远及近出现,被树丛半遮半掩;第二幕,树丛接连上场,山峰逐渐远去,沙洲、湖泽、渔人、牛群、房屋等,在树丛中登场;第三幕,树丛后方,另一山峰出现,从动归于静态,给短剧画上了句号。再看“暗线”。
  中国人画山水,并不是为了再现自然风光,而是为了借山水表达人的诉求,就像北宋山水画宗师郭熙所说,好的山水画要“可行、可望、可游、可居”。
  所以,一幅山水画的骨架、血肉是风景,但灵魂一定是人(包括部分动物、船只、楼阁等)。不过,在大部分的山水画中,人、动物等并不显眼,而是隐藏在山水之中,这种表现手法叫做“点景”。
《鹊华秋色图》的“点景”
(图©赵孟頫作,地道艺术后期制图)
(横屏观看)
  《鹊华秋色图》中,人和动物的“点景”有七处,它们看似是随意画的,但其实暗藏着互动关系。从最右开始,分别有撑船的渔人四位、牛群一处、院中人两位。它们之间遥相呼应,连成了另一条曲线(下图)。
《鹊华秋色图》点景构成的“暗线”
(图©赵孟頫作,地道艺术后期制图)


  有了一明、一暗两条线的交织,这幅画就显得十分耐看了。无论是构图的“明线”,还是“点景”的暗线,都是上下浮动,充满韵律的曲线,一幅看似静止的画,变得灵动起来。
三次“聚焦”,合成一图 |
  借用摄影里的一些手法,也有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这幅画。
  说到中国和西方绘画,有人常常会说,前者擅长散点透视,后者擅长焦点透视。但是你看《鹊华秋色图》,它又似乎不属于任何一种。如我们前边所说,这幅画有三个视觉中心,其实又可视为三个焦点。
  这就好比,在一张照片中,两个山头和前景树木,都位于镜头的焦点上。懂摄影的人肯定知道,这没法通过一次快门解决。
《鹊华秋色图》的三个焦点
(图©赵孟頫作,地道艺术后期制图)
  怎么做到的?三次拍摄同样的构图,分别对准三个焦点,然后将三张照片叠加,合成最后的画面。还有,我们之前所说,前景树木跟远处山头的“不协调”,这种感受是基于人类肉眼的观察。有了长焦距镜头,站在足够远的地方,高耸的山头和前方的树木,也是可以被“挤压”到同一画面的。所以,这张画中的山与树,又像是用长焦镜头“拉近”拍摄的。
  720多年前,赵孟頫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技术条件,但是,作为一位训练有素的绘画大师,他用画笔,把聚焦不同的三张图像,合成为一张作品。
给宋画,做减法 |
  这些年,你会常常听到一种声音:宋朝的极简主义美学,领先世界1000年云云。实际上,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。说到宋代的单色釉瓷器,或许有些道理。而到了宋代绘画领域,你就知道:所谓宋代美学,非但不“极”简,反而十分繁复。
色彩绚丽的《千里江山图》(局部)
(图©传王希孟作,北京故宫博物院藏)▼
(横屏观看)
  被很多“极简派”奉为大神的宋徽宗赵佶,他的花鸟、人物,多数是五彩斑斓,线条色彩都很繁复。 南宋主流的绘画,尤其是宫廷绘画,依然走得是“极繁”的路子。
  而到了元代,以赵孟頫为首的画家,很想通过“托古改制”改变这种画风。
  元代等级制度下,文人的地位不高,但是对他们管理相对宽松,这使得文人队伍迅速壮大。 在艺术领域,华丽繁复风格的宫廷画衰落,讲究意趣清雅的文人画队伍壮大。
  生活在两个王朝的过渡时期的赵孟頫,被赋予了特殊的时代使命。他以毕生的精力,投入并领导了这场13世纪末到14世纪初的“文艺复兴”。
笔法繁复的《早春图》
(图©郭熙作,台北“故宫博物院”藏)
  具体到作品中,赵孟頫是怎么做的呢?概括成三个字就是“做减法”。第一,先看线条和色彩。跟宋画相比,《鹊华秋色图》的颜色更淡,线条更简。整幅画,尤其是两座小山,虽然有青绿山水的影子,但一点也不抢眼,其淡花青、石绿色调,都融入了墨色。描绘房屋、植被的红黄,也只是作为墨色的点缀而存在。第二,看笔法。跟宋画众多代表作相比,《鹊华秋色图》的用笔,不讲究繁复、曲折,而是开门见山、单刀直入,让画面里的每一个元素,都拥有清晰的轮廓。第三,看布局。
  扫一下典型宋画,再看看《鹊华秋色图》,最明显的是什么?《鹊华秋色图》用了大片的留白。从北宋的《溪山行旅图》《早春图》《千里江山图》到南宋的《江山秋色图》《踏歌图》,无论是立轴,还是长卷,都把画面堆得很满。
几乎没有留白的《溪山行旅图》
(图©范宽作,台北“故宫博物院”藏)
最后,尺幅也能说明问题。
  《鹊华秋色图》的纵宽28.4厘米,横长90.2厘米。它的长度,不到《清明上河图》的1/5,只有《千里江山图》的1/125。
  宋代那两张图,你看一天都看不完,看完后边又忘了前边;看了总体,还得拿着放大镜看细节。它们就像舞台上的大戏,连绵不绝,确实是大手笔。
《鹊华秋色图》(局部)
(图©赵孟頫作,台北“故宫博物院”藏)
  而《鹊华秋色图》,偏偏反其道而行之:画上有什么,几乎一览无余。比如前景中的树木,画家生怕你看不清,似乎用了放大镜,甚至用“长焦镜头”推到你面前。这就是“做减法”的赵孟頫,他用直接、简约、高效的方式,留下了一幅另类的经典山水画。所以,相比大多数宋代画家,赵孟頫才是“极简主义”大师。
“纯净版”《鹊华秋色图》
(图©赵孟頫作,台北“故宫博物院”藏)
(横屏观看)
独创皴法,以书入画 |
  元代画坛的“托古改制”,并不是赵孟頫一个人在战斗。在南宋晚期到元早期的其他画家,如钱选等人也进行过。但他们对于前朝的画风,仅停留在“否定”阶段;对前人的“复古”,也仅仅是模仿。换句话说,有“破”,但没有“立”。但是你看,《鹊华秋色图》它处处体现“复古”,调用各种元素时,不是机械地物理叠加,而是让它们产生化学反应。赵孟頫的“托古改制”,真正走出了一条新路。比如,皴法创新。
“皴”,是为了呈现山、水、植被的脉络纹理,由中国画家创造出的一种技法。
“皴”的家族,从产生到壮大,几乎都对应一位大家。比如,李思训与斧劈皴、董源与披麻皴、郭熙与云头皴、范宽与雨点皴、米芾父子与米点皴等等。
《云山图》(局部)中的“米点皴”
(图©米友仁作,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)
  而在《鹊华秋色图》中,赵孟頫描绘华不注山时,也开创了一种新的皴法,叫做荷叶皴,从山峰向山腰、山脚,笔墨线条犹如荷叶的筋脉。
《鹊华秋色图》(局部)中的“荷叶皴”
(图©赵孟頫作,台北“故宫博物院”藏)
  再比如,笔墨创新。
  放大这幅画的细节,你会发现,上面的树木、院落、岩石、水波,其线条的每一笔,都像是在写书法,动感的线条像写行书、草书,而画静态的树干、枯枝等,又像是写篆书。
《鹊华秋色图》(局部)中的枯树
笔画犹如写篆、隶
(图©赵孟頫作,台北“故宫博物院”藏)
  这里,就得说赵孟頫的一个重要贡献:从理念到实践,他都十分推崇“以书法入画”。他用《枯木竹石图》作为案例,给出了精辟的总结:
石如飞白木如籀,写竹还应八法通,
若也有人能会此,须知书画本来同。
  “石如飞白树如籀”,说的是,画石头,应该像快速写字那样,黑色的墨痕中,会有白色的痕迹,树干的纹理就像篆字的笔画。飞速书写留下的白痕,就叫飞白。
《秀林疏石图》(局部)
典型的“以书入画”
(图©赵孟頫作,北京故宫博物院藏)
  以书法入画、书画本来同,这就是今天画家们常说的“书画同源”。
  凭借“托古改制”和“以书入画”,赵孟頫身体力行,让宋代以来的画风为此焕然一新。经历了宋末元初,他也成为两种画风过渡的节点人物。
  放在赵孟頫的创作生涯中,《鹊华秋色图》(1295年)就是一件处于过渡期,具有分水岭意义的作品。
赵孟頫像
出自《赵魏公小像并公自书重缉尚书集注序》
(图©元人 杨叔谦作)
  我们看赵孟頫早期代表作《谢幼舆丘壑图》(1286年之前),是典型的青绿山水,构图、画风,有晋代顾恺之的遗风。
  其后期代表作《水村图》(1302年),草木几乎照搬《鹊华秋色图》,但相比后者,在创新上又迈了一大步,放弃设色,全用墨色来完成。
  早期的作品,处于“仿古”阶段;后期作品,已达“融古”境界。而中期的《鹊华秋色图》,恰好处于新旧交替的碰撞中。
自上而下分别为:
《谢幼舆丘壑图》(局部)
藏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
《鹊华秋色图》(局部)
藏于台北“故宫博物院”《水村图》(局部)
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
(图©赵孟頫作)




  也许,正是因为这种过渡性的探索,让《鹊华秋色图》身上就有了很多跟普通山水画不同的地方。所以,要想读懂赵孟頫和元代美术史,这张画是最好的切口之一。
本文转自公众号“山东省文联” 若有侵权,请联系我们删除。
编辑丨王琦  
责编丨王金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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